“夜枭”离去时带上了房门将那片属于京城市井的、模糊而真切的喧嚣隔绝在外小耳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唐薇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靠在冰冷的土炕沿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伤口处经过清理和上药后尖锐的疼痛转为一种沉闷的、持续的抽痛伴随着失血后的虚弱和长久紧绷后骤然放松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眼皮沉重几乎要立刻昏睡过去。
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这里虽然是“夜枭”口中的安全据点但毕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那个叫老姜的汉子看似朴实眼神却透着精明他是否真的完全可靠?“夜枭”离去前那句“记住你不是知画格格你是陈薇”如同一道咒语将她与过去彻底割裂。
陈薇…… 她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新的名字。
陈随了父姓;薇是她本名中的一个字。
这个名字简单寻常如同这千千万万从江南水乡或是北方原野来到京城谋生的女子一样不会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从今往后她就是陈薇了。
不再是海宁陈阁老的千金不再是紫禁城里那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知画格格。
她只是一个来投奔远房表哥的、家乡遭了灾的孤女。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摆脱牢笼的轻微雀跃有对未知前路的茫然无措更有一种身份被连根拔起后的虚空与不安。
那些在宫中学会的礼仪、那些属于“知画”的记忆和情感此刻都成了需要被深深掩埋的、不合时宜的负累。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不再有宫廷特有的檀香与药草气息而是混合着泥土、陈旧木料和淡淡皂角味道的、属于民间的朴实味道。
她环顾这间小小的耳房土炕、木桌、油灯、粗陶碗……一切都简陋得与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天差地别却透着一股实实在在的、让人心安的烟火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陈姑娘睡了么?俺给你送点吃的和药来。
”是老姜的声音带着北方汉子特有的憨直口音却又小心翼翼地压低了音量。
陈薇(她在心中如此称呼自己)精神一振连忙应道:“姜叔请进。
” 老姜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一碟咸菜还有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看了一眼陈薇依旧苍白的脸色憨厚地笑了笑:“姑娘受了伤身子虚先喝点热粥垫垫肚子再把药喝了。
这药是枭爷吩咐准备的对外伤好。
” “有劳姜叔。
”陈薇轻声道谢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嗨姑娘客气啥。
”老姜摆摆手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客套“俺就住隔壁姑娘有啥事喊一嗓子就成。
这院子僻静平时没啥人来姑娘放心住着。
” 他没有多问一句关于她伤势来历或者身份的话只是尽职地做好分内之事这份分寸感让陈薇稍稍安心。
老姜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依旧细心地将门带好。
陈薇挪到桌边看着那碗熬得烂熟的米粥和黑褐色的汤药腹中传来一阵饥饿的痉挛。
她端起粥碗米粥温热适口带着纯粹的粮食香气远比宫中那些精致却冰冷的点心更能抚慰肠胃。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暖流缓缓注入冰冷的四肢百骸。
喝完粥她端起那碗汤药浓重的苦涩气味扑鼻而来。
她皱了皱眉没有犹豫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药汁极苦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为了尽快恢复她必须忍耐。
吃完东西喝了药疲惫感再次汹涌袭来。
她吹熄了油灯摸索着躺到土炕上。
炕上铺着的蓝布床单粗糙却干燥洁净。
她拉过那床同样半旧的棉被盖在身上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清晰地传来已是三更时分。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反衬出夜的宁静。
这与宫中那种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死寂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充满生机的、属于普通人家的夜晚。
她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模糊的屋顶轮廓。
腰侧和大腿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不久前经历的惊心动魄。
太后的震怒、寿康宫的搜查、“夜枭”的离去……未来的路布满迷雾。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从她决定跳下那口废井的那一刻起从她接过“陈薇”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须沿着这条未知的路一直走下去。
父亲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能在这宫外的天地间挣得一线生机。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疲惫和药力将自己拖入沉沉的睡眠。
这是她离开紫禁城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眠。
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此刻她是安全的是自由的。
化名陈薇她的新生就从这间简陋的耳房从这个充满市井气息的夜晚悄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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